正午刚过,左神策军副史魏仲卿率军士闯进杜家书肆。
随行的还有一个其貌不扬的道士。
道士身穿蓝色交领宽袖道袍,头戴金色芙蓉罐,身材佝偻,相貌猥琐,望之即想到荒山野冢的孤魂野鬼。
他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又像个死去不久的人。
一双咄咄逼人的吊梢眼,给人以阴森刻毒的恐惧感。
灰白的头发蓬松凌乱,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身上病恹恹的,不时用拳抵住嘴唇轻咳,看见他的人,就像撞见瘟神,无不本能地躲避。
但魏仲卿却对他以礼相待,称呼他“阴先生”。
神策军此行的目的是来抄查朝廷钦犯鲁树人,真名沈如晦的家当,盘问他在书肆的经历。
杜员外与何管事百般为自己开脱,说他到书肆应聘时自称江南没落的官宦世家,爱他篆、籀、分、隶、楷、草诸书俱佳,尤擅欧虞体楷法,才礼聘为书手。在书肆五六年间一向规规矩矩,深居简出,他们做梦都没想到此人是恶贯满盈的朝廷钦犯。
魏仲卿和阴先生没有为难他们,而是命军士查抄清弦小筑以及整个书肆有可疑的地方。
作为鲁树人的弟子,璎珞被带到魏仲卿和阴先生面前。
根据昨晚听到的对话,断定这两个人就是昨晚围攻先生小院的人,阴先生就是空明双煞之一的阴世柔。
阴世柔阴惨惨地问道:“沈如晦除了教你书法,有没有教别的东西?”
璎珞不敢抬头看他,轻声应道:“我不认识沈如晦。”
“就是鲁树人,”魏仲卿的声音酷似左玉郎,细声细气的,但带有高人一等的官腔,“你要老实回答这位先生的问话,否则就把你关进牢房。”
“是!是!”璎珞佯装害怕。
此时此刻,她必须忘掉昨晚的事情,做回懵懂无知的少女,才有可能捡回一条命。
“先生只教我书法,是何管事让我跟他学的。”
阴世柔咳嗽两声,眼光围着她身上转了一圈,发现她身上确实没有会武功的迹象,更不用说玄功,因此判断她说的应该是真话。
“你跟他学了两年书,有没有见过一本剑谱?”
“剑谱是什么?”
“就是画在书纸上的舞剑姿势。”
“先生喜欢收藏名家碑帖,没见过收藏什么剑谱。他又不是练武之人,要剑谱何用?”
“只字片语都没提过剑谱?”
“先生寡言少语,除了纠正我的书写,绝不谈其他俗事,更别说提什么刀啊剑啊什么的。”
“那他有没有奇怪的举动?比如说题诗、经常在某处盘桓、忽然在哪里做个记号之类的?”
“反正我没见过。如果有,也应该只限于清玄小筑和茅厕的范围。他一天只来往于这两个地方,就连中午吃饭,也是别人送上门的。”
魏仲卿对阴世柔道:“这小娘子什么都不知道,看来沈如晦藏得真够深的。”
璎珞却问道:“我听工友们说先生是朝廷钦犯,他究竟犯了什么事?”
魏仲卿沉声道:“这不是小孩子家该问的事,下去吧,若想到什么可疑之处,马上报官,不得有误。”
璎珞施礼退下。听到身后阴世柔对魏仲卿道:“他上过的茅厕也不能轻易放过。”
查抄了一个下午,神策军一无所获,魏仲卿和阴世柔不得不鸣金收兵,铩羽而归。
书肆发生了如此重大的事件,够女工们七嘴八舌议论好几天。
“这些丘八脑子是不是进水了,连我们的床铺都不放过,难道鲁树人除了抄书,还要陪我们睡觉不成?”
“他们连茅厕的大粪都掏空了,哪个脑袋有屎才会这样藏东西。”
“当然是那个没有命根子的竖宦。没有命根子的人多多少少有些变态。”
“真没想到,我们同朝廷钦犯相处了这么长一段时间。要是他哪天兽性大发,咱们保不齐都要到九泉之下。”
“人家是私藏剑谱,没事杀我们干什么?”
“私藏剑谱算什么罪?我看还有更深的内幕。”
“你的意思官府定的是莫须有的罪名,其实他犯下的是令朝廷难以开口的事?”
“难道是给皇帝戴了绿帽子?哈哈哈。”
“不过剑谱究竟被他藏在了什么地方?”
“鬼晓得。”
璎珞不是鬼,但她晓得剑谱藏在哪儿。因为是她藏的,就贴肉藏在襦裙下,用一条红线围腰绑好,然后堂而皇之去见魏仲卿和阴世柔,去装傻充楞。
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尽管他们是坏人,但还是遵循不轻易搜女人身的伦理道德。
她承认这么干有赌的成分,但是她赌赢了。
退到无人处,她就像干了件屠龙的大事,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她在想,为了留存一份对先生的念想,不仅没有执行他的叮嘱,还将自己置于累卵之危,九泉之下的先生会不会怪他?
鲁树人死后,璎珞成了杜家书肆炙手可热的书手。
朝廷钦犯隐姓埋名充作书手,本身具有一番传奇色彩,他的嫡传弟子,也自然会吸引许多佣书客的注意。
擅长炒作的杜员外将璎珞受白居易顶礼赐名的陈年旧事散布出去,不啻为她的传奇色彩又添了把火。
朝廷钦犯、书林圣手鲁树人嫡传弟子,大唐诗魔白居易顶礼赐名的杜家书肆当家书手杜璎珞。
凭此招牌,璎珞一时声名鹊起,寻她抄书的文人墨客络绎不绝,差点挤破了书肆的门槛,抄书作坊的订单节节攀升,生意竟比鲁树人在世时更加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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