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中回来静坐许久, 萧观音心海内飘想着的,依然是在画楼所见的海棠花树下的那一幕, 她反复疑心是否是自己看花了眼,但那一幕又是那样的真实,甚至风拂花枝的一瞬,她连女子面上的笑意都望得清楚——不是一国之母雍容而又疏离的合仪淡笑,而是芳华正盛的年轻女子,在面对想见之人时,满心满眼的真心笑容。
……若仅仅是皇后娘娘……私会年轻男子,与其暗有私情……她或许……还没有这么惊怔……但……但那年轻男子,是玉郎表哥……
……她有听说玉郎表哥最近守孝期满后,入朝为官,但……为官是为天子臣属, 怎会和皇后娘娘……有所牵扯……
……此事若为有心之人知晓, 此事若为有心之人利用, 不仅皇后娘娘声名受损, 玉郎表哥甚会有性命之忧……
……还是,仅仅是皇后娘娘有意,而玉郎表哥无情……玉郎表哥是谦谦君子, 若他无意,是否此事,就将如风默默逝去, 不会为皇后娘娘和玉郎表哥, 带来什么攸关声名性命的祸事……
屏退诸侍、独坐室内的萧观音,反复回想那场景, 默默纠结地思量了大半个时辰, 心中始终难安, 她脚边的小黑狗,似能感知到主人纠结的心绪,一直安安静静地趴在一旁陪她,不像平时,一见她就要撒娇求抱。
如此思坐良久,自宫中回来后、滴水未沾的萧观音,微觉口渴,欲站起身来倒杯茶喝、润润嗓子,却因心神恍惚,没注意到茶几边上,滚放着她之前送给小黑狗的玩具绣球,在走近前时,不慎脚踩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时,一个身影飞一般地闪了进来,抱住了将摔的她。
……是阿措,阿措……是一直不放心地在外面看着她吗?
站稳的萧观音,看向阿措,见她关心地望着她,立柔声道:“没事的,没有摔着,也没有扭伤,不用担心。”
阿措眸中的关心与担忧,仍是半点不散,轻轻握着她的指尖,仰面望她。
……这是,在问她为何心神不属、为何静坐室内这许久、究竟发生何事的意思了……
萧观音对望着阿措关心的眸光,轻抚了下她的鬓发,再一次安慰道:“真的没事的,不用为我担心。”
她这样好言劝慰阿措,可海棠花树下的场景、皇后娘娘的笑容,实际上,还是在她心底沉沉浮浮,萧观音缓缓饮尽了一杯茶,又拿起茶几上另一只玉白茶杯,斟了一杯清茶,走出室内,向在庭院中忙得不亦乐乎的宇文泓走去。
宇文泓一手扶着菜苗,一手拿着小铁锹挖土,腾不出手来接茶杯,便就着萧观音的手,将杯中茶一气饮尽,边继续他的种菜大业,边向她介绍道:“这个是辣椒苗,是我今天从常春家里拔来的,常春说这个辣椒好辣的,一道菜至多只能放一只,再多,菜就要着火爆炸的。”
萧观音微愣须臾,而后想常春原本说的,应是“辣得让嗓子像着了火”之类,唇际微弯,朝宇文泓淡淡笑了笑,边帮他把菜苗附近的松土压实,边问他道:“阿和的病,好些了吗?”
宇文泓摇头道:“不知道,反正他不和我说话”,又语含庆幸,“好在我的兄弟和他不一样,平日里都同我讲话的,不然我要闷死了。”
萧观音日常常听宇文泓提起他的兄弟,言语中多是溢美之词,可还从没有听他主动提说过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心中纳罕,静了静道:“我今日,去宫中见了皇后娘娘。”
宇文泓对此没什么反应,仍是专注挖土种菜,萧观音沉默片刻,又问:“皇后娘娘她,是怎样的性情呢?”
宇文泓道:“好冷好冷好冷。”
……好冷?
……可今日,皇后娘娘待她还算温和……
萧观音疑惑不解,继续追问,宇文泓边种菜边解释道:“姐姐走的时候,冷着一张脸,对所有人都冷冷冰冰,一句话都不说,就像一个冰雕的人像,靠近她就要冻得发抖的。”
这解释,萧观音听得一知半解,转看向沉璧,沉璧猜测着回说道:“公子说的,应是皇后娘娘出嫁那天的事,娘娘性情本就有几分冷傲,又对嫁给天子一事,不是……十分情愿……故而嫁入宫中那日,脸色极冷的,出门时,同家中上下,一个字也没有说……后来婚后的几年里,虽依王府之势,皇后娘娘想回家来坐坐,甚至就住家里,同家人欢聚几日,也无不可的,但娘娘,从没主动回府过……”
从沉璧断断续续的话语中,萧观音听明白了皇后娘娘对“嫁给天子”一事的排斥,四年前,宇文家的嫡长女嫁了天子,嫡长子尚了公主,这一对兄妹、一对姐弟的婚姻,皆是由时局利益推就,姻缘之始,并无真情。
萧观音看向身边捋土的夫君宇文泓,心道,她因无心情爱,所以并无男女之情的婚姻,对她来说,只是人生长河中的一段潺潺流水,不冷不热,不会伤着她什么,可皇后娘娘,应是有心的……对娘娘来说,并无真情的婚姻,或就像一柄冷结冻凝的严寒冰刃,直直地插入了她的心尖,又或如冰寒铁索,将她一世都锁缚在那个位置上,不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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