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摸黑放下手中烛台,将自己随身的那个白布验尸箱子打开。
一人大晚上站在这尸体面前的段鸮先眯眼拿一旁布擦了擦手,取出底下用白布抱着的三四件表面镀银,形似刀锯子的东西,并分别放在烛台上的火烤了一下。
这些器具是一把开膛刀,一副骨锯,一把肋骨剪和一把剪血脉的大剪刀。
凡仵作行当的见了这些东西,肯定是不觉有奇的。
分尸解谜,一切人死后的话语都在这常人不敢窥探死尸中隐藏着,这正如前人中记载着的那样,是唯一能让一个活人在死后道出自己冤情的方式。
这箱子里的放着的开膛刀第一件。
主要是用作开尸体的表层皮囊,分离血肉,露出腔骨内被包裹在的心肝脾肺以及这底下往往存着最多证据的胃来。
骨锯第二件,用作检验对冲伤,锯开脊骨查看里面受到外伤的骨髓状态以便分析伤情。
肋骨剪第三件,乃为为了能剪开和脏器相连接的肋骨,取出心脏和肺部,又如一些埋在地底多年的陈年老尸,骨骼尤其需要用力剪短时,才得以派上大用场。
这三件,便可将瑞邛的这一具尸骨皮肉完全剥开,将其死亡那日的情形重现。
段鸮这么想着,只在火光下,低着头用手指抚摸了下瑞邛躺在案上的单薄瘦弱的胸膛骨。
以指骨丈量了下开胸的位置,便也一刀轻轻切下。
扑哧一声,胸腔鼓胀又瘪下,有血浆渗出,像是鱼尾垂死的扑腾声。
“哧——”
这被开膛刀一下刨开,因内部腐烂膨胀起来的硕大一只胃,和旁边那只大水盆里的那条死了的青鱼一样表皮白白涨涨的往下滴水的样子倒是很相似。
手指按压下,那肉囊状的胃角底下,有些淡棕色泛着恶臭味的溃烂。
拿刀尖从侧边戳一下还见腹水在里头晃荡的声音,贲门和食道管子通着的地方积是些软硬不一的腌渍软物。
通过这一点,可大致推测瑞邛当晚是否在申时内还见过什么人,或是与那人吃过什么东西。
也是这一破开尸体,取出那瑞邛尸体当中泛起酸臭味的胃,和一截贲门下的腐烂肠子,手掌中已是血水黄水流淌的段鸮才得见这死尸内里的一些基本情形。
看这症状,怕是胃内有什么三日前积攒的未消化的酒菜食物。
闻气味,似是他死之前喝了不少酒,还有一股白日里段鸮就已经从他嘴里闻到的豆子的味道。
等大致查看了下这鼓鼓囊囊的胃腔,又用箱子里的针线重新将尸体的肚皮再次缝上。
把胃里取出来的那些残渣仔细辨认了下,整整一宿没睡的段鸮全身上下已是恶臭,连带一双手已经都是血淋淋的。
他现在这浑身是血的样子要是就这么出门,铁定要把一群人给活活吓死了。
也是先去用水好好清洗了下,到天光初亮。
只留他一人还合衣坐在点着只油蜡烛的义庄里,面前摊开本旧书,手边另放着一只批案墨笔,一打纸,还有壶茶一动不动。
月光如纸。
段鸮的手搁在砚台旁,掌心里依稀可见是三件今天这一场耗费时间颇场的验尸后得来的死者物证。
那是一支从贲门下侧的肉槽里用刀子挖下的很小的榴花耳饰。
一块从瑞邛耳朵和指甲上擦下来的绯色污渍。
另有用剪子沿着那那黑色的虫点伤口下的一小块淡黄色皮肤。
段鸮面无表情地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三件死人东西,旁边卷宗上也写着些诸如刀口深度,血液色泽还有其他身体外伤之类的东西。
他这一坐就是一夜。
没人清楚他在提笔在纸上缓缓写些什么。
到外头天终于亮了,段元宝从里屋开门醒来,就见他爹人还一个人在坐着,但外衣换了干净的样子,像是今早要去衙门正式报道了。
见状,男人站起来给段元宝做了顿早点,灶台下的米面都是昨天安顿时先买的,在家用完他就得带着东西先去茶楼准备着赴札克善昨日的约了。
可令段鸮没想到的是,等他起早到了那松阳县的茶楼。
大早上的,问过茶楼小厮后的他却没先看到捕快,反而是听说他要找朋友,就眼睛一亮地热情洋溢指引着他上楼,又见另有一位带‘不速之客’坐在那儿。
“客官!我一看啊您就是来找那边那位眼睛瞎了的客官的!我一看便知你们俩是朋友,看,他都在那儿等您半天了,您快去吧!”
段鸮:“……”
富察尔济:“……”
……
卯时三刻
松阳聚德茶楼
这天蒙蒙亮,楼下来往有小贩吆喝声,茶楼里除了几个散客也没什么人,大白天据说从不出门的富察侦探就这么大清早一脸古怪地坐在段鸮对面。
他们俩谁也没主动吭声。
大清早就胆子大到连放了他俩鸽子的札克善捕快到现在还没出现。
搞得这两位事先都不知道对方要来,所以又正好撞上的倒霉仁兄只能勉强在这儿一块等着同一个人。
富察尔济今天比往常看着还要气色差些,一双灰色的眼睛一看就黯淡的很,也难怪刚刚那小二误以为他这人是个真瞎子。
段鸮见状,其实也没什么和他主动开口闲聊的兴致。
此前,札克善也有和段鸮说过对方的生平。
说这人和自己同岁,至今竟也没有娶妻。
他明面上是个侦探,但并非松阳人,札克善和他认识几年,只知道他说自己叫富察尔济,年纪职业,其余的却连他从哪儿来都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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