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刘承宗喂过了马,披着糅皮袄站在院里刷牙,有传令兵站在四合院窑洞房顶上宣布,今日大操取消。
边军每天都有小操,由队官带着训练;五天一次大操,由守备率领全营训练。
在能吃饱饭的时候,他们的训练强度很大,过去贺人龙从别处弄到些粮草,只要连着吃五天饱饭,饶不了让全堡官军身携八十斤负重、三日粮草出堡,完成行军、营阵、挖壕等大强度训练。
如今粮草供应不上,训练也心有余而力不足,队官们普遍以队列训练为主,意在约束士兵不出去作乱。
没有军饷、军粮减半的条件下,节制再精明的将领,所能做到的也只是约束而已。
提高是想都不要想、维持也很难,只要能约束着士卒不逃出堡去抢掠百姓,就算对得起皇帝他老人家了。
若非如此,打猎这种出堡的活计也不至于落在刘承宗这种家丁选锋的肩膀上。
哪儿有让最精锐的士兵出门打猎谋生的道理?
早起去粥房喝了碗粥,刘承宗又牵上红旗和小钻风出城溜达,可惜没见到什么猎物。
上午本想回堡内看看大雁炖好了没,才刚到城门口就见小十六等着他,远远看见便大喊道:“狮子哥,快回来!”
带着他就往刘承祖的营房走。
“怎么回事?”
“管队晌午被将军叫去议事厅,回来就让我找你,赶紧去营房。”
沿途看见别的院子里,有人正愁眉苦脸抱行李往骡马背上放,让刘承宗心里突突直跳,不安感愈加强烈,心道:这是要开拔?
一顿饱饭都不给吃就开拔?
可街上钟鼓楼没响。
等到刘承祖的营房院子上,他瞧见窑洞四合院里站了不少其他队相熟的边军,有穿铠甲的也有只穿袄子带兵器的,各自背着行囊。
管队营房门口,刘承祖在鸳鸯战袄外套着红布面铁甲,抱着只两瓣北军盔,将盔枪上的小旗扯下,抬头见弟弟正在房上,招手道:“下来吧,出事了,十六也进来,给我收拾东西。”
说罢转身进了营房。
刘承宗边走边同院子里相熟的人物打过招呼,进营房见额头一道疤的管队曹耀也在炕上坐着,问道:“兄长,出什么事了?”
刘承祖从墙上扯下地图,卷着递给尾随而来的十六让他系上绳子,指向床边让刘承宗坐下,道:“上午将军叫我等去议事,嗯……情况不好。”
兄长脸上表情格外复杂,不知该从何说起,抬头看着刘承宗道:“陕三边的武总督自杀了。”
陕西三边总督武之望,是个神医。
做过海州、盖州的兵备道,以山东按察副使任永平兵备,后来接任袁可立的登莱巡抚,跟毛文龙合不来,俩人经常在公文里互骂,所以去年调到陕西三边来做总督。
这可还没满一年呢。
“自,怎么会自杀?”
刘承祖摘下头盔挠了挠头,皱眉道:“固原镇兵变了,边军闹饷,去年腊月万寿节那天的事。督抚都捂着不给朝廷报告,今年哗变部队已转攻泾阳、富平、三原,还俘了个游击将军李英。”
“将军从榆林带回来的公文上,洛川、淳化、三水、略阳、清水、澄县、韩城、宜君、中部、石泉、宜川、绥德、葭州、耀、静宁、潼关、阳平关、金锁关等地,皆有流贼。
死了的就死了,活着的怕也少不了罪责。”
刘承宗张张口,万千情绪梗在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
在记忆里,有关于大明灭亡之前的陕西大起义,这场大起义最终打进北京城覆灭大明,只是他没想过自己……已经身在其中。
“朝廷忙着与东虏打战,银粮都往辽镇运,根本顾不上给我们发饷,将军去榆林不但没要来军饷,还被吴总兵强要了十几匹马,实在没办法了,洪参议给他出了主意,吃空饷。”
吴总兵叫吴自勉,像个买卖人,军中粮马,能贪的都贪,转手就卖出去,有能耐的很。
边军将士都不喜欢他,每天早上营房里的人一睡醒,娱乐活动就是不指名道姓的互骂一顿,有怨的抱怨有仇的报仇,反正大伙都认为对方在骂吴自勉。
这么一位总兵官,有效弥合了军兵之间可能存在的裂痕,大家始终亲如兄弟。
延绥镇的边军大概都盼着他什么时候调离或者被撤职。
“吃空饷?”
“对,家丁本有双粮双饷,如今朝廷不给边军军饷,灾年里就近输送的军粮也减半,可到底还能让一个人吃饱。”
刘承祖说着叹了口气,抬手磨痧着下颌短须道:“将军多报了家丁四百六十。”
“朝廷如能批二百人的粮,堡里边军就不会饿得光想跑;批四百人,吃三天饱饭就能出城野战,不过……”
兄长话锋一转,道:“朝廷批家丁粮草尚需时日,堡内剩下屯粮连糜子粥都不过喝一个月。
用兵之际,到不了秋天就要动兵,家丁的粮批不够,士兵吃不饱饭一听还要打仗,只会跑得更厉害。
因此将军打算冒险把兵散一散,放出去些人,结小队各自觅食,是沿街乞讨也好、入林自救也罢,胆大的加入乱军盗匪也无妨。”
刘承祖说着,无可奈何地摇头道:“我听说将军这主意好像得了洪参政私下里的准许,名义上是向诸多乱军叛匪使间,实际上就为自己找口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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